第一次見曾吉慶是在去年的大坑舞火龍,我為《城市日記》紀錄這個起源自1880年的傳統習俗,並探討市區重建對這個有逾130年歷史的文化承傳的影響。
吉叔今年64歲,協助統籌火龍表演,是團隊中少數並非「大坑仔」出身的老人家。大坑仔是指在大坑出生的人,不論年齡、性別,都會用大坑仔來形容自己。在採訪過程中認識的大坑人,通常會先稱呼自己為大坑仔,香港人才是他們的第二個身份。雖然吉叔不是大坑仔,但他半世紀前已經在大坑工作,是大坑首批汽車維修學徒,一做數十載,今天他已經擁有自己的汽車維修公司。
我們第一次碰面時,吉叔已把車房賣給發展商,當時發展商收購了車房所在的唐樓,計劃重建,不得不賣。由於重建未啟動,他又向發展商租回車房繼續做生意。儘管千萬個不願意,在討價還價後,最後吉叔還是把物業出售,因為他害怕要上法庭跟發展商打官司。在2010年修訂的《土地(為重新發展而强制售賣)條例》下,任何人只要購入了某地段八成業權而樓齡在50年或以上,便可向土地審裁處申請售賣令,將物業强行拍賣,方便重建。
最近再見到吉叔,唐樓已經拆了,他也搬了舖,新舖同樣是租的,他說樓價太高,不宜置業。
吉叔在大坑幾十年,見證了一條寂寂無名的客家村演變成汽車維修業集中地,再發展至新舊共融的巿區一隅,令人趨之若鶩。他對拆唐樓、建新樓並不陌生,也不抗拒,「很多舊舖不見了,物價亦高了,但見到越來越多人喜歡大坑,自己都高興。」惟近年多幢豪宅相繼在大坑落成,他非常不喜歡,「太大、太高了,把所有陽光都遮擋住,又沒有地舖。興建了豪宅,卻弄死了整條街。」他慶幸大坑還未被巿區重建局看中,否則就如灣仔、觀塘一樣,當區居民都會統統被趕走。
吉叔的老友輝哥陳德輝,每當提起八成强拍和市建局,他都用「搶」字來形容。輝哥是退役華籍英兵,也是大坑社區領袖兼火龍總指揮。他比吉叔「新潮」,平日除了處理大坑坊眾福利會的事務,更多時間在大坑閒逛,最喜歡在茶餐廳跟老友聊天,有時又會在行人路上擺張枱跟朋友喝茶,還有吃份子料理雪糕、新式甜品等,他很喜歡今天的「新」大坑。
前英國殖民地官員兼歷史學者James Hayes的一項硏究顯示,英軍登陸香港時,大坑已經有客家人聚居,大坑村是港島最早期的村落之一。今天大家鍾情的大坑主要由小街窄巷和六層高的唐樓群組成,也有十多年樓齡的單幢式住宅。大坑的唐樓是戰後清拆傳統村屋而建,高樓大廈則是拆掉唐樓重建而成。輝哥說,當年每三間村屋便改建成一幢六層高唐樓,他也是由村屋搬到唐樓居住。
這個新舊交替的社區,在同一條街上,不到50米的空間:有賣蛋小販、地道海鮮飯店、前衞設計公司、日本拉麵店和優閒咖啡室;咖啡室斜對面是鮮肉檔,附近又有人賣粥、賣花,還有傢俬店和時裝店等。它們不是連鎖店,沒有資格進入大商場。但這50米空間所展示的多元化,也沒有一個商場能夠比擬。
今天的大坑,我們依舊看到街坊的車房、洗衣店、士多、麵包店和堅持不賣奶粉的老字號藥房。與此同時,區外投資者開設的甜品店、份子料理雪糕店和新派西餐廳也相繼進駐,這些新舊店舖服務不同階層和喜好的市民,在大坑並存不悖。
多年來,社區更新在大坑從沒間斷,只是慢慢地進行。不少大坑人搬走,更多區外人搬進去。這種順應環境變遷的社區更新,並非市建局那種大規模、連根拔起的清拆重建,大坑村的傳統格局、以老街坊為骨幹的社區依然存在,而且把新與舊連繫起來,令社區歷久常新,充滿人情味。
大坑的吸引力有增無減,證明沒有巿建局的破壞式介入,她魅力依然。新村街、施弼街、京街、書院街、安庶庇街、布朗街、華倫街不會消失,更不會出現「喜歡里」或「街坊里」這種抹煞歷史的名稱。市建局有收地權,可將黃金地段賣給發展商興建偽豪宅,其綜合發展的重建方式更對社區帶來致命傷害。
法例容許市建局大規模收地重建,把街道也納入重建範圍,灣仔利東街和觀塘市中心的重建項目都是以綜合發展模式進行。綜合發展區內有住宅、商廈、政府和社區設施及休憩用地等,雖然重建方案要通過城規會審批,巿民可發表意見,但城規會只是橡皮圖章,容許發展商把街道計算在內,擴大地盤面積,可建樓面面積增多了,街道卻消失了,街道兩旁的小店也不會在重建後復現。
試想像大坑變成一個綜合發展區,那些小街小店還會存在嗎?大坑還會是今天充滿親切、生氣和人情味的社區嗎?事實上,八成強拍出現,令大坑面對前所未有的挑戰,法例把天秤完全擺向發展商,小業主無力抗衡,吉叔就是最佳證明。
政府推出雙辣招打壓樓巿,令私人重建暫緩下來。只是辣招一撤,重建又再起動,大坑的街道風景仍未見光明。既然政府為方便發展商而修改法例,也有責任保護受影響的社區,要求運用強拍的重建項目,無論在重建模式及規劃設計上,必須有社區參與,發展商賺錢之餘,亦要回饋社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