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細叔與卅間盂蘭勝會

每次見細叔,他都是身穿波衫和球鞋,後來才知道他是足球健將。即使已經65歳,細叔每星期必定到灣仔修頓球場踢波,還喜歡駕駛電單車。每日吃過早餐、做完運動後,他便由馬鞍山住所出發,懶洋洋地駕駛電單車到「卅間」的會址。

卅間位於中環士丹頓街靠近鴨巴甸街的位置,400平方呎的地舖大部份時間都關上門,外面掛著三個白底紅字的中式燈籠,以及寫上「中區卅間街坊盂蘭勝會」的牌匾。這小小的地舖是細叔和卅間長老籌備每年盂蘭勝會的地方,也是老街坊消磨時間的空間。他們有時會坐在舖外的椅子上看風景,或在舖內打麻雀;夏天就歎冷氣,冬天則避北風。

卅間的對面是經過大翻身、開幕不久的「元創坊」(PMQ),主打當代藝術與商業結合,毗鄰是特色酒吧、餐廳和時裝店。

不知何年何月開始,香港人把這個在荷李活道以南的地方(South of Hollywood Road),簡稱為SOHO,中文譯音叫蘇豪。看似與周遭格格不入的卅間會址和它的牌匾,是唯一的標誌來提醒香港人,以前這地方叫做卅間。它的範圍由北起荷李活道,南至士丹頓街,西到水池巷,東至些利街。

人稱細叔的黃勤愛告訴我:「很久以前,有個有錢人在附近建了30間石屋,所以這一帶便叫卅間。」他是中區卅間街坊盂蘭勝會的理事長。顧名思義,卅間街坊會是為了每年農曆七月十四日的盂蘭勝會而成立,前來作法的道士都會繞著卅間的範圍走兩圈。

至於卅間這名字究竟有多少年歷史,細叔也說不清,「應該有一百年。」坊間有另一個版本,卅間是指士丹頓街,以前有名富商一口氣在旁邊的光漢台購入30幢樓宇而得名。我朋友羅雅寧是中環街坊,她聽過細叔講述卅間後,便到政府檔案處翻看資料,但也找不出結論。能夠肯定的是,從一幅1899年的地圖可見,現時卅間附近的光漢台花園,有30間石屋;卅間這名字最早見於1930年代的中文報紙。

細叔每日回到卅間後,會先到附近的茶樓或茶餐廳吃午飯,才開始一天的工作,就是跟街坊聊天、打麻雀和處理文件,有時也要參與各種會議。「我幾十歳了,生活節奏應慢些、休閒些。」工作看似輕鬆,其實每天都在維繫正在消失的卅間社區,否則蘇豪區每年也不會再有盂蘭勝會。另一方面,不是人人都喜歡這街坊會。幾年前,市區重建局有意發展蘇豪區,收購了卅間的會址,然後跟細叔說:「你們是時候離開。」去年,一位非常有影響力的新鄰居向政府部門投訴,指盂蘭勝會阻街,又燻黑了簇新的牆。

每年農曆七月,不少街坊會、行業組織都會舉辦盂蘭勝會,為社區祈福。每個組織的慶典都不盡相同,以卅間為例,只有一天勝會,沒有神功戲;在上環中山公園舉行的三角碼頭盂蘭勝會則為期三天,設有神功戲。另外,不少善信會在路邊燒衣紙,拜祭遊魂野鬼,就是我們常聽見的「燒街衣」。廣東人燒街衣的習俗如祭品等,跟潮州人又有分別,潮州人稱燒街衣為「拜好兄弟」。

卅間的盂蘭勝會歷史可以追溯至戰前。當時香港有很多來自海陸豐和潮州的苦工,俗稱「咕喱」,士丹頓街一帶便有不少「咕喱館」。細叔說,以前每年農曆七月,每間咕喱館都有慶典,各具特色,「好熱鬧,一定要做得體面,要有面子。」

細叔與卅間的淵源要由他父親那一代說起。他是家中長子,父親在士丹頓街和卑利街交界開了間米舖,叫「同興隆米業」,全盛時期在中環有幾間米舖。父親曾經是卅間會長,主持當年的盂蘭勝會。超級市場興起,米改以一包包去賣,越賣越平,米舖走到盡頭。細叔由零再開始,做苦力、送貨,儲夠錢後重新在士丹頓街做小販,推木頭車賣「車仔麪」,然後開檔賣潮州粉麪,後來更辦了間潮州菜館。生意做得好,受街坊尊敬,更獲長老邀請加入卅間。由1992年起,細叔便負責每年的盂蘭勝會。

當年卅間一帶還未被冠以蘇豪之名,滿街都是牌檔,在現時元創坊對開的行人路,小販在賣菜、賣魚,是個熱鬧市集。細叔出錢又出力,在盂蘭節期間,會移開麪檔讓勝會順利舉行。

老人家平日休閒地生活,但在盂蘭勝會前夕,為方便工作,細叔會住在辦公室。搭棚工人來到卅間,先在對面行人路搭建三個大竹棚。中間一個是最大的竹棚,棚架掛上「大士袍」,那是「鬼王」的宴會服。三個棚架搭建成臨時祭台,供道士誦經,中間擺放食物祭品和金銀衣紙,左邊是放滿神位的赴薦臺,供街坊拜祭先人,右邊是勝會的焦點「鬼王」,又稱「大士王」。

勝會當日,卅間周邊都會插上五顏六色的旗幟。早上10時左右,頭戴黑帽、身穿紅袍的道士會繞著卅間「朝幡」,告訴遊魂野鬼勝會開始,可享用食物。道士們又會在卅間範圍走一圈,中途停留六個地點作誦經和拜祭。細叔說:「其實我也弄不清楚為甚麼是六個地點,因為其他地方的盂蘭勝會只停兩個地方。」

10多名道士在香港最洋化的街道上巡遊、誦經,那一刻,時間和空間都彷彿錯亂了。

道士走完一圈已經是中午,附近的老人家開始在卅間對出的空地上等候長老派米。當區區議員也會向長者送上由商戶、街坊捐贈的米。空地另一邊,幾位熱心街坊在招呼專程來拜祭的市民,把預先準備好的金銀衣紙交給他們,讓他們燒給已離世的親友。下午約三點,道士再次圍繞卅間的範圍走一圈,告訴遊魂野鬼通往陽間的大門快要關上了。

晚上的儀式是勝會的高潮。竹棚頂掛滿燈籠,加上火光熊熊的化寶盆,把四周都照得通紅。長老開始把紙紮祭品送進烈火堆,街坊和遊人一邊拍照、一邊等候最精彩的一幕─「化大士」。威武的大士王被信眾推倒拍打後,再和其他祭品一起焚燒,寓意大士王帶走了這裏的遊魂野鬼,潔淨社區,未來一年都不會有麻煩事。用來祭祀的食物會分發給各人,不會浪費。

勝會結束,細叔的工作還未完,直至工人把竹棚拆下運走,一切還原,他才能休息。翌日的士丹頓街、鴨巴甸街交界再次回到蘇豪的懷抱。細叔再次過著騎電單車、飲茶、打麻雀、踢足球的休閒生活。不過他也要處理長老間的分歧,究竟盂蘭勝會將來要怎樣走下去,把它變成加嘉年華會,吸引贊助商和年輕人,還是在缺乏資金和人力支持下,繼續在蘇豪區忠於傳統?

我最喜愛香港的一面......
「上世紀六、七十年代的香港,那時社會比現在簡單多了,香港人誠實、善良、有禮貌。現在多了內地人,教育和文化水平參差,香港人的質素低了。」

我最討厭香港的一面......
「多得那些政客,令社會太分化。」

我認為香港要成為一個可持續發展的城市......
「這方面我很悲觀,香港不會回到以前的黃金歲月,香港只會越來越少人情味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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