撰文、攝影:張凱琳
尤加利本姓游,因練書法而改筆名。有日想起幼時在東莞鄉下,屋後有條日治時期興建的鐵路,兩旁種滿幼葉尤加利樹;山頭裡又有大葉胺,她常常去看從城市的工人用樹來提煉萬金油,種種回憶驅使她取名為尤加利。雖然名字充滿自然氣息,但本人卻不喜歡種田,直到來到香港機緣巧合下才透過農耕,重新與農耕、自然連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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開荒牛的復耕歷程
幼時的尤加利對種田沒有很大好感。「看到媽媽的手常常爆擦,我覺得一點也不美麗。種甘蔗尤其討厭,它的莖是有牙的,像小小鐮刀⋯⋯」直至來到香港,認識了社區中心的社工,重新認識種菜這回事。去年7月疫情十分嚴重,社區中心從農友那邊拿了菜,讓街坊拿回家煮,再拍照傳送給農友。「我拿了兩次後我跟姑娘談:『不如去問問有沒有地可以給我們種。疫情下日日在家真的辛苦。』她說:『好啊我替你找。』」一眾街坊個多月後就落戶在這個地方。
面對一片長滿雜草的荒廢農田,他們當時沒預想過,做開荒牛鋤草真的很辛苦,「回後時雙腳好像機械人,行不動,手又痛,斟水都不行。」他們由十月尾開始,一個星期就將所有草除掉,我暗自驚嘆他們厲害的效率和毅力。「翻地又是辛苦的,要反轉泥土。到買菜苗時,我網上查了這季節可以種菜心、芥菜等,歡喜地買了很多菜種,灑到田中。但長出兩塊葉仔時,出現很多窿。嘩!原來蟲害好嚴重!」考慮到是有機耕種就不殺蟲。可是,未等到長出真葉,已經被蟲吃得七七八八。「千瘡百孔,全軍覆沒。」
看著一堆不知飽足的蟲子懶洋洋地伏在菜上。尤加利形容道:「簡直悲哀,全個人像洩氣皮球,好灰,不想再種。」當時的她面對巨大期望落差,陷入絕望,「難怪菜很貴,又要用很多農藥和化肥。種有機菜是沒可能的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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屋漏偏逢連夜雨 唯有慢慢順應自然
有日田中忽然出現豬的腳印,種好的菜更被踩死了。她為了驅趕野豬又折騰一番,搬出家中的陳年奶粉罐,插在田邊,用聲響驅走野豬但不果。後來她發覺旁邊的菜沒被吃過。問了昌哥,才知野豬是來吃翻土而出來的蚯蚓。「於是我們暫時不種菜,免給牠踩死。」至於給蟲吃掉的芥蘭,有日她忿忿不平、睡不著,翌日一早就到菜田捉蟲。就算本身怕蟲,但當刻為了保護那棵菜,也狠下心腸捉蟲。「昌哥還提議用草木灰,蝴蝶也不會來。接著每天一處理好家務,我就衝來割草、燒草灰,用三四個鐘做這些事。」即使是冬天,她都做到汗流浹背。
「十多棵『奀挑鬼命』的芥蘭,不計成本、只計工時,也要1,700百多元一棵⋯⋯做農夫真悲哀。要用這麼多時間,又賣不到錢。為何還有人肯去種呢?」尤加利向朋友發勞騷。看著盤中的芥蘭又老又韌,但她不捨得扔掉。我想每個初學農耕的朋友都有類近經歷和感受。
12月中,有位農友分享生菜苗給其他人種,她才知生菜沒蟲害,於是加速輸肥。「每天家裡所有的菜葉殘渣、淘米水、雞蛋殼,都運來田用桶『吽』肥。」土地肥沃,生菜慢慢長大。「唐蒿、菠菜、蕃茄都開花,漸漸開心起來,不再計較那麼多了!」
真正享受耕作過程 還有意外收穫
「我跟先生說:『有些事情不要太輕易放棄,雖然只是一棵菜…慢慢種就可以長大。』」自從種田後,與先生都多了很多話題。先生甚至主動到菜地幫忙,頗是投入。沒想到先生開初是很嫌棄的,特別是尤加利鋤草後回家「死下死下咁」。「我當時想:自己鐘意嘛。其實想讓屋企人吃有機菜,自己又想再去親近大自然⋯⋯」五十歲的她,自言不知為何就在想這些事,固執地租下這塊地,明知道自己忙碌又能力不及,但就是去做了半職農夫。
「犧牲好大的⋯⋯如果我每天用四小時去練字或者備課,得益肯定比種菜大很多。」但她自覺未能靜心下來享受寫字,名利之心未止,心底裡始終想作品大賣或讓人讚美。「種菜就不同,要花很多時間心血,付出和收穫不成正比,但你會享受那個過程。」
我好奇耕田和書法會不會在某些方面互相契合,尤加利頓時笑了笑,說:「嘻,我以前討厭耕種,所以體力很弱。鋤地的那段時間,我自覺我的氣是強了。當我寫毛筆字時,發現自己寫的力度、整個人的氣態,都不同了。寫得更得心應手。我站著寫字,手也不覺累。兩者是有連繫的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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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種蔥聰明呀!因為你蠢就唔識種啦。」
「以前知道丙岡這個地方,但不知這麼近,也沒想過是這般美麗!入來好舒服,種田時抬頭就看到自己的家。」她跟我分享前幾天她兒子拍攝丙岡的晚霞景色,好美。「村路窄,自知外來的我一見人就縮到一旁給單車先過,人們又很有禮貌說『唔該晒』。這種感覺久違呀!在清河邨絕對不會聽到的!」而且昌哥不吝惜地教導,他自己種的菜不收錢的分享給人。「我覺得這個伯伯好好,我都要學學他。」
有段時間其他人常常問尤加利:「為何你不斷種蔥呀?!難道你只吃蔥嗎?浪費這塊田了。」本來她是為免野豬踩死才種蔥的,但想深一層,其實這是很聰明的。「我可以掹回去送給街坊啊!人們未必喜歡食菜,但蔥就肯定有用。有時我煮東西時突然差個蔥就欠了些味道…想給人放在雪櫃備用。我常常跟人說:『種蔥聰明呀!因為你蠢就不懂種了。』」沒想到,一棵不太顯眼的蔥能成為聯繫人們的橋樑。
對比她居住的屋邨,「清河邨有一班熱心的義工。雖然不同圍村般有自己的風格文化遺留下來,我們清河邨的人來自五湖四海,要大同實在不容易,但可以慢慢由中心出發去帶動人們更共融互愛。」尤加利對自身社區有種歸屬感和熱誠,想凝聚更多同邨居民。「我昨晚才跟社工說,我們可帶中心的人來農場認識不同的植物,我可以做義工做分享⋯⋯我好想保持著這班人的感情。」
最後我問道:「如果疫情今年年尾就完了,你會不會再繼續租下去?」尤加利不加思索、爽快朗聲地回答:「會咖!因為已經對你們有感情啦嘛!」她露出了一個熱忱而燦爛的笑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