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昌哥的矛盾(丙岡人話.四之一)

撰文、攝影:張凱琳

「現時為何多好多人種,都是疫情影響,我看不到很長遠。其實你們過了這段時間就不會留在這裡。假如不是瘟疫之下焗住要玩這些,之後他們的生活是不是又不同了?他們又會不會再回來玩這些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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昌哥每朝八九點就從丙岡圍騎著單車出發,過橋後繞過三幾間寮屋就到田,開始務農。中午回家吃過午飯後又再下田至6時許,晚上間中在圍村門口跟人聊聊天。他的田畦井井有條,地面平坦易行,我初初誤以為他是長年耕者,後來才得知只是七年間的事。而他作為土生土長的丙岡村村民,見證著這裡農田的轉變。這天我與他在田間坐下,聽他娓娓道來丙岡歷史。

從水稻田菜田到棄耕 再到復耕浪潮

丙岡的地理環境處於兩山夾著的沖積平原,為聚水之處,種水稻尤佳。五十年代昌哥尚是個細路仔,聽老人家說這裡水稻田居多,當年的墟期甚至將穀物送到南投。直到六十年代,大陸農民走難來港,在丙崗租住和耕種,帶起了種菜種瓜豆的模式。昌哥記得在七十年代初時,人工十分低只有百多元,難以維持一家人的生活。耕種能自給自足,不需擔憂糧食,是更好的選擇。於是原居民就不耕田了,全都租出去,水稻田開始式微。同時,佃農亦根深蒂固在這住下來。直到八十年代,很多家庭都注重子女學業,孩子們都不願被叫耕田妹、耕田仔,寧願投身社會工作。耕者少了,閒置農地就多了。九十年代還有部份堅持耕作的,業主想買賣土地,收回田地都不太容易,形成很多法律上的鬥爭。之後令業主對復耕者有所顧忌,不肯再出租,棄耕土地湧現。

在香港讀中小學的昌哥,聽父親說:「要不出國,要不讀書。」他選擇到台灣讀書,但終究不是讀書的料子,不久就回港,在一間福利好的日本公司工作。回到丙岡,第一個感受就是落後。「1976年回來後,覺得各方面都很保守⋯⋯因為年輕人都離開外出生活,剩下的都是老人。生活上保守,求其有兩餐吃就算罷。除了和粉嶺圍、松柏朗有姻親關係的往來外,都自閉式的,不會有很多社交活動、不想開放自己、不接觸新事物。」然而,昌哥從來沒想過離開,他不嚮往歐美地方生活,一直留在丙岡,同時肩負起村內打點傳統節慶如打醮的重任。

退休後直到七年前因為健康問題而開始耕作。當時四周都沒有人種田,昌哥算是少數重新學耕作的原居民。後來多了人復耕,「首先一定不是疫症原因,是附近好多新社區誕生了。」附近的清河邨、祥龍圍邨分別在2006年和2013年落成入伙。那些居民或許因為地方發展收地而迫著上樓的。他們想重操故業去耕田,惟沒有業主肯租地。而當時有些土地買賣後新業主沒有圍起來保護或打理土地。於是2010年左右丙岡河邊出現了不少「偷耕者」。後來亦有有機農場經政府中介覓地耕作。零星的田地開始復耕。而現時疫情影響下,更多人經社區中心連繫,開始租田務農。筆者搬入丙岡的短短數月間,已有兩三大幅土地開墾,復耕浪潮一時無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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耕田風氣不長遠 對丙岡「興旺」的矛盾之情

以往人們看不起「耕田仔」,直到現在紛紛推崇自家有機種植,農青的形象甚至是有理想有毅力的人,耕田不再是落後的代名詞。丙岡會否乘著大勢而重新興旺?在昌哥眼中,始終對此很保留。「我覺得丙崗這地方很寧靜的,突然多了一班不認識的人在這裡,自己心理上和警覺上都加重了負擔。」而更大的疑問在於,這種風氣確實未必長遠。「假如不是瘟疫之下焗住要玩這些,之後他們的生活是不是又不同了?他們會不會再回來玩這些?」去年丙岡冬旱特別嚴重,今年加上很多地方復耕。當水荒等種種麻煩事襲來時,是否個個都如此長情、足夠決心去解決問題?過渡期一完,丙岡又會變成甚麼模樣?此時,筆者不得不撫心自問,也無法否定自己只是過客的身份。

昌哥承認自己對丙岡的發展很是矛盾——又想興旺繁榮,卻又怕失去寧靜。村要發展,既有外面社會環境影響,也有家族內部角力、錢銀上的紛爭阻撓。他敢斷言,十年內要丙岡好都不可能。可是他想,新一代細路讀書後工作接觸新思維,人事更替,他們新作風新事物會否令丙崗再好點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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耕種有收成——「用來炫耀囉!」

儘管想像不到丙岡村以後會變成怎樣,又或將來自己身在何方,只要用心打理當下的田中作物,已能獲取很大滿足,成為人們繼續下去的動力。昌哥也不例外,七年來愈種愈投入。「開初是玩的心態,後來連在夏天汗流浹背都可以繼續。運動就無這般誠心啦。種到菜有收成就好開心,這麼多年啦,不保持住動力哪會堅持到七年?」

作為一個中途出家的耕者,要由種植的基本功學起。不懂菜的時節、又不懂每種菜要下甚麼肥料,連工具都沒有,要周圍請教耕者。偶然得授一些「秘方」,如稀釋醋可以令辣椒「嘭嘭聲」開花。雖然昌哥謙稱自己是玩,但他認真的程度一點也不輸蝕。我參考過他整理的筆記,一紙表格寫下了各款瓜菜落種和收成期,還影印了有機種植的各種適用肥料。「借書看、上網查,資料合用的話都下載慢慢睇。比如喜歡吃冬瓜,就查看如何培植和種植。最重要自己喜歡種甚麼就先種那樣。」訪問途中昌哥見初接觸農耕的女孩雞手鴨腳,忍不住出手指點相助:「阿寶,你頭尾打條竹仔下去,拉條繩就知道那行畦直不直。無竹仔就去我那邊拿囉。」經驗就此分享、傳承。

昌哥最拿手種生菜。「最重要是培了菜苗,你要知道幾時可移植,再等它定直下來生長。移植後頭三日一定要充足淋水,朝朝都要淋,之後不用太密。定直後可以施肥,施肥一定要駁肥,但不能太濃郁,怕菜苗一下子受不住。50至60日就一定有得食。」筆者有幸嘗過他的羅馬生菜,摘下來的一刻香甜味隨即撲面而來。不用烹煮,加點沙律麻醬一拌即成,吃過的人個個讚不絕口。而他只會分享而不收錢,迫著要他收錢反而不給你菜!

「有人食就有成功感。種出來又苦又澀的話,無人食就無成功感。當時我都試過,苦就是不夠水,韌就是不夠肥,要慢慢改良。嘩,若個個吃過都返來再拿的話,就知道這次成功了。人做事最好有人認同,就咩呢…」他陰陰嘴笑,「就用來炫耀囉哈哈。」大概昌哥想起了大家一直來添食的畫面,瞇起眼咧嘴而笑。昌哥說:「好奸呀是不?」我笑說:「是發自內心的笑容啦!」豈料惹來他調侃一句:「嘩!奸得來還說我發自內心!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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訪問後幾日,香港迎來霸王級寒潮,北區農田受霜結所害,昌哥種的作物自不能倖免,十多個魚翅瓜和蕃茄的葉子都凍壞了,燶黑如被燒過般。一擔心機付諸東流,昌哥都難掩失落之情,沒甚心機下田就早早回家。但走時不忘向我們說,「明天準備兩個杯,我帶支酒來。」昌哥總是那麼爽朗、真性情而樂於分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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